2020年，对于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来说，一半是光明，一半是黑暗。

　　有些人对艾芬不太熟悉。 2019年12月30日，艾芬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，她用红色圈出“SARS冠状病毒”字样，当大学同学问起时，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。 当晚，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，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李文亮在内的那几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。

　　这给艾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。 但艾芬并不后悔，她更多的是痛心： “早知道有今天，我管他批不批评，老子到处说。 ”后来，作为“发哨子的人”，艾芬名扬全国，也备受尊敬。 疫情期间，作为急诊科主任，艾芬带领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200多名医护人员日夜坚守，受到过人民日报的点赞。

　　2020年，中国低开高走，总体疫情控制得非常好。 这些光明，艾芬看到了。

　　但她也看到到了黑暗。

　　作为“发哨子的人”，艾芬没倒在抗疫战争中，却几乎在一家私营医院手里失明。

　　年末，12月30日，她在微博上发布一篇《再见2020》的文章，里面提到： 年头侥幸躲过了病毒的侵犯却在46岁生日的第二天没能躲过视网膜的脱落，右眼近乎失明。 最让我难受的是，因为这个疾病不能用力，以后都不能抱二宝了。

　　2020年12月31日，艾芬接受《中国新闻周刊》采访时说，2020年5月，自己视力明显下降，以为是此前疫情期间长期戴护目镜所致。经熟人介绍，她来到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医治。因右眼有白内障，医院给她做了人工晶体植入手术，收费2.9万元。5个月后，她被诊断为右眼视网膜脱离。她认为，自己白内障很轻，爱尔眼科没必要给她做这个手术，同时，在爱尔眼科就诊时，医生没有仔细检查其眼底，以致延误发现及治疗视网膜脱落的时机。她质疑爱尔眼科做人工晶体植入手术的动机是为了多收钱。

　　艾芬认为，自己的白内障很轻微，根本没必要换晶体。 有同行告诉她，视野暗淡就是眼底出了问题，而用激光治疗眼底变性比植入晶体便宜很多。

　　为了帮助理解，艾芬打了个比分——如果将眼睛比做相机，晶体是镜头，眼底是胶卷。 现在相机出了问题，爱尔眼科只换了贵的镜头，没换胶卷，甚至还不知道胶卷坏了。

　　视网膜脱落后，10月25日，艾芬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做了视网膜病损激光凝固术、玻璃体硅油填充术等治疗。 术后，她的右眼几乎什么都看不到。 艾芬说，自己需要3个月到6个月恢复，而且如果生气或用力，视网膜还有着再次脱落的可能性。 所以，虽然她的二宝很可爱，但作为妈妈，却不能再抱孩子了。 而且作为一名临床医生，她以后的工作也会受到很大影响，“我急诊那么多精细的操作，我怎么搞? ”

　　让艾芬气愤的是，她还曾让医生将其6月份复查时拍摄的白内障照片发给她，给她主刀的医生，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副院长、白内障科主任王勇却给她发过来一张“白内障很严重的弄虚作假的照片”。

　　艾芬感叹，自己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，尚且还遭这样的忽悠，“那么普通的老百姓，还不晓得是多少人上当。 ”她说，自己是个医生，不想当医闹，只是想曝光爱尔眼科的不规范之处，同时想解决问题。

　　据艾芬说，爱尔眼科曾私下想找她聊聊。

　　艾芬的遭遇被媒体披露后，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迅速发了声明，声称经过自查，自己的手术没问题，医院也不存在对患者病历和检查资料进行篡改和调换情况。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发声明的微博名为“武汉大学附属爱尔眼科医院”，但盖章的单位名称却是“武汉爱尔眼科医院”。武汉大学跟一家民营医院到底是什么关系?

　　有没有篡改调换病历和检查资料?二者必有一人说谎，是艾芬还是医院?

　　只要对中国医疗现状稍有了解的人，大概都会站在艾芬医生这边。知名女作家侯虹斌在微博上说，如果艾医生这样有专业知识、有知名度的主任医师都会被糊弄，那怎么相信你们会给普通病人光明和希望呢?

　　艾芬遇到的这种事，其实不复杂。有专业人士说，散瞳看眼底这样的常规操作根本不需要高深的技术学识，它纯粹就是一个医德问题。像网脱裂孔，早期确实OCT和B超都是看不到的，只能靠医生在镜子下面一点点去找，就看责任心到没到位，耐不耐得烦。因为这种操作费时间，又没钱收。

　　而做人工晶体植入手术，却有钱收。艾芬的这个手术，就收费2.9万元。

　　网名为“视研小助理”的网友在知乎上说，他猜测急诊科主任应该是做了爱尔眼科的(焕晶)手术，也就是医学上的屈光白内障手术。“这类手术，是目前国内外收费最高的白内障手术，双焦点晶体在4-5万双眼，三焦点晶体在8-9万双眼，加上飞秒撕囊，收费再加1万双眼，是各个私立医院最喜欢推的项目之一。”

　　有熟人背书，艾芬轻信了爱尔眼科。这家医院为了推贵的项目，连基本的眼底检查都没好好做，就直接摘掉了艾芬的一部分器官，患上了人工晶体。作为医生，艾芬质疑医院为了多收钱，这是有说服力的。

　　艾芬医生的遭遇，不是个例。

　　葫芦岛刘某的遭遇与艾芬遭遇颇为相似。

　　据媒体报道，2018年1月16日，刘某到葫芦岛爱尔眼科医院有限公司就诊，诊断为孔源性视网膜脱落后收入院，实施左眼行玻切手术，注硅油晶体植入。2018年1月25日刘某出院。由于术后视网膜再次脱离，爱尔眼科未能及时发现，导致硅油不能取出，失去再次治疗机会。最终导致刘某左眼失明。经锦州辽希司法鉴定中心鉴定：刘某左眼外伤现盲目5级，评定为八级伤残。

　　随后，刘某将葫芦岛爱尔眼科医院有限公司告上法院。法院一审判决葫芦岛爱尔眼科医院有限公司赔偿原告刘某经济损失23.63万元。

　　爱尔眼科发生的医疗事故和医疗纠纷不止于此。一些网友在艾芬的微博下面留言，表示自己的亲人朋友也是爱尔眼科的受害者。

　　从网友的陈述看，他们受到的损害更大，但作为普通人，媒体资源不太可能为他们发声，因为医疗纠纷在中国太多了。

　　光是2020年，我身边就有两个朋友的亲人，因为医院的过错而去世。他们的遭遇，让我难过唏嘘。

　　医院和患者的博弈，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。医院掌握很多资源和话语权，患者单枪匹马势单力薄，如果不想当医闹，大部分患者及其亲属只能默默吞下苦果，能赔一点钱，已经算比较好的结果。如果想跟医院硬刚，走法律程序，当然也可能胜诉。但一方是一个单位，有专人处理诉讼。一方是一个家庭，全家人要为此付上极大精力财力。最后最好的结果是，医院赔钱，而造成医疗事故导致患者死亡的医护人员，最多是判刑三年以下。事实上，因此被判刑的医护人员极少见诸报道。

　　如果不是有巨大影响力的艾芬医生遇到这事，换成一个普通人，还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吗?连如此知名的抗疫英雄都难逃毒手，普通人会遇到什么，就不难想象了。

　　为众人抱薪者，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;为自由开辟道路者，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。艾芬发的“哨子”，曾让我们很多人都获得了及时的防护。今天，她遇到事了，为她写一篇文章，帮她呼吁发声，这是我唯一能报答她的事。

　　经过媒体报道，经过多方介入，艾芬医生这事不会闹很大，最后双方很可能和解。最新消息，爱尔眼科医院集团已经成立集团调查工作组，并于1月1日连夜赶赴武汉进行调查。爱尔眼科集团表示，愿意为艾芬后续治疗提供帮助。但艾芬的右眼视力，很可能再花多少钱都难以恢复到正常。

　　爱尔眼科，应该不会公开承认错误。承认了，就要彻底整改，有关部门不介入彻查就很难向公众交代。所以，死扛着不认错可能是唯一选择。不过，市场会用脚投票。周一开盘，这家上市公司很可能迎来暴跌。但至多三个跌停，又会有很多人抄底。再过几天，公众又会忘了这事。但是，只要医院以赚钱为根本目的，类似艾芬医生这样的事就难以根绝。

　　如果医院只想敛财，不是一心想着病人的光明和健康，那就和屠宰场火葬场没什么两样。这样的医院，不应该存在于我们这个国家。